楼朋竹:别给姥爷丢人,这是我的入行动力

来源:央视网 | 2024年05月17日 11:36
央视网 | 2024年05月17日 11: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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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访手记:

与名门世家出身的人打交道,听对方讲述长辈的教导、家庭的影响,你会发现不管有意无意,性格如何,他们中的大多数往往有句共同的“口头禅”——别丢人。看似简单干脆的三个字,背后却有着沉甸甸的分量,那是刻进骨子里的傲气。

而透过这种傲气,我们不难去倒推并还原属于中国传统文人的某种共性轨迹:它是昂首向上的自尊,亦是洒脱坦荡的大度;它的形成需要学问和素养,离不开阅历与见识;哪怕是在人生的困顿低谷,也不曾失去。

是否可以说,文化传承的“精气神”,其实往往是少不了“傲”字这一笔的?

不由得想到了张伯驹,从当年名动京城的“民国四公子”之一,到一个将毕生所藏书画精华悉数无偿捐献给国家的人、一部“富不骄,贫能安,临危不惧,见辱不惊”的传奇。正如业界所评说的,先生出身豪富之家,自有贵公子的做派,不能说毫无瑕疵;但能将毕生所藏捐给国家,且皆属中国艺术史上重量级国宝文物,只此一项,足以彪炳史册。

巧合的是,作为张伯驹先生的后人,他的外孙女楼朋竹延续家学传承,在首都博物馆从事书画修复工作多年,是这一领域的资深专家;她的儿子李筱楼如今也成长为了故宫博物院书画保护修复的新生代力量。值此“518”到来之际,我们不妨一道来感受一段家族与文物的不解情缘。

央博:“还珠于民、献宝于国”,这是张伯驹老先生的收藏大家风范。时至今日,无论是您还是筱楼,都选择了以在文博行业工作的方式来传承家学和文化。有什么感受可以与我们分享?

楼朋竹:说起我的姥爷张伯驹,大家都知道,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他将自己珍藏的“国宝级”文物无偿捐给了国家。比如晋代陆机的《平复帖》卷、隋代展子虔的《游春图》卷、唐代李白的《上阳台帖》卷、杜牧的《张好好诗》卷、北宋范仲淹《道服赞》等等。据统计,他捐赠给国家的文物有上百件之多。

姥爷所藏的书画,大多入手于上世纪三四十年代。在那个兵荒马乱的年代,为了保护文物不流失海外,他和我的姥姥潘素不惜倾家荡产,这其中最著名的例子当属购买《游春图》了。而待到时局稳定、万物复苏,他又义无反顾地将它们捐献国家,他是一个很有爱国心的人。

我十来岁的时候,从西安回到北京跟姥姥姥爷一起生活,在后海南沿26号陪伴他们度过晚年。我印象中的姥爷思想新派,不管再困难,他都不怨天尤人,坦然自若,傲气又善良。他从来不会跟我们提及给国家捐了多少文物,不爱说这些。关于他的贡献,直到我们成年懂事后才逐渐了解到一些。

楼朋竹(图左一)与姥爷张伯驹、姥姥潘素的合影

楼朋竹(图左一)与姥爷张伯驹、姥姥潘素的合影

记得刚刚改革开放之际,有人问姥爷,说如果私人办博物馆,可以留住手中藏品,方便传给后人,以你的名气,何不效仿?姥爷的回答是,捐献给国家,大家一起守护更加保险。这些年艺术品拍卖兴起,我也常听身边的朋友感慨:你姥爷捐了100多件文物,哪怕当时自己留下来一件,现在拿出来卖也是无价之宝啊!但如今的我完全能理解当年姥爷的想法,这些国宝级文物在博物馆,不但能得到妥善保管,更能有利于后代的教育、学习、研究,这就是文化的传承,其意义不是金钱能够衡量的。

回想起来,我认为姥爷是一个很伟大的人。他对文物的情怀,绝不是仅凭经济基础就能做到。他写过一本叫《烟云过眼》的古代书画鉴藏随笔集,这个书名恰如其分地表达出了他对收藏的态度。如他曾说过的那般:“予之烟云过眼,所获已多。故予所收蓄,不必终予身为予有,但使永存吾土,世传有绪,是则予为是当之所愿也。”尽管在特殊时期和晚年他遭受了一些不公正待遇,但他从未后悔过自己的选择。这种洒脱、大度的人生境界让我们望尘莫及。

我的姥姥潘素是一位画家。跟二老一起生活,他们对我很宠爱,写字作画,我在一旁帮着叠纸盖章;看他们跟俞平伯先生这些前辈文人雅集,抚琴、作诗、书联,影响是潜移默化的。二老特别喜欢爱学习的人,不管是朋友还是学生,只要爱学,他们会很认真地对待。我曾在学者写姥爷的书中看过两个故事:一是他在燕京大学任中国艺术史导师的时候,曾专程拿出自己的收藏举办展览,当时还是年轻学子的周汝昌先生“冒昧”提出想抄录曹寅《楝亭图》上的题诗,他不但爽快答应,还将启功先生整理抄录的《楝亭图》诗稿送给了周先生;二是1947年王世襄先生准备做中国古代书画的文献整理课题,想从《平复帖》开始,但当时他和我姥爷并无特别交情,担心会被拒绝。没想到我姥爷却说,你一次次来我家太麻烦,不如拿回家去仔细研究。他将《平复帖》借给王先生一个多月,直到文章完成后才完璧归赵。这也是传承文化的一种态度和精神,让我受益颇深。

因为姥爷对博物馆一直有着深厚的信任感,进而希望我能够从事这一行。1982年2月他去世;3月,我如老人家所愿,开启了书画修复的职业生涯。装裱是修复的基础,入行前后,在姥姥的帮助下,我曾先后向北京画院王庆仁和故宫博物院孙承枝两位大师学习传统装裱及修复技艺。在我看来,姥爷他们那一代人学识渊博、行动做派颇有风范,跟他们的成长环境、经历不无关联。时代会给人打上烙印,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路,但不管在哪个年代,保持学习的精神都是不变的。既然我到了博物馆工作,那就以他对我的教导为宗旨——凡事不能给他丢人,好好学吧。

孙承枝大师(图左二)在首都博物馆教授楼朋竹(图左三)等人书画修复技艺

孙承枝大师(图左二)在首都博物馆教授楼朋竹(图左三)等人书画修复技艺

不知不觉,我在博物馆做书画修复工作30多年,风风雨雨地经历了不少事情,不过内心对这份职业的喜爱,却是从未动摇过。2013年我从一线退休,总觉得还是得干点儿什么,因此近年来一直在讲课带学生。跟年轻人相处,他们跟我学传统的修复技术,我乐意去了解他们所感兴趣的东西,彼此之间互相鼓励,这也是为我打开了一扇新的“活到老学到老”的大门。

在这个过程当中,姥爷姥姥对我的影响仍在延续。比如我常跟学生们说一个细节,当年悬挂在家中的书画,姥姥每天都要拿鸡毛掸子掸一掸,因为如果不去打扫,时间长了灰尘虫卵之类的渗进宣纸,就会酸化,所以除尘是书画保护的基底。当然现在恒温恒湿,库房的条件好了,但这种理念和意识,对做修复的人来说应该成为自然而然的习惯。还有就是培养他们的动手能力,像自己做工具,包括做实验之前想好需要什么、解决什么问题,再在实践中一步步总结经验……我特别不愿意对学生说教,往往是带着他们去做,给予指导和引领,回过头来他们就会更容易明白和理解所学的东西。

尽管科技发展日新月异,但传统手工中仍然有着不可取代的部分。受姥爷姥姥的教导,对于真心喜爱书画修复、愿意学习的年轻人,楼朋竹也是倾情相授

尽管科技发展日新月异,但传统手工中仍然有着不可取代的部分。受姥爷姥姥的教导,对于真心喜爱书画修复、愿意学习的年轻人,楼朋竹也是倾情相授

我的儿子筱楼在故宫博物院也是从事书画修复工作。他说看到太姥爷捐赠的文物,心里觉得非常骄傲和自豪。但我还是会常提醒他,作为后代,我们不要把老爷子辉煌的过往当作标签或资本,唯有踏实做好手中工作,好好地过自己的人生,“记住,别给你太姥爷丢人!”

央博:如果用“博物馆”和“少年”这两个关键词造句,您的答案是?

楼朋竹:博物馆是当今社会不可或缺的教育资源基地,承载充满朝气的少年自由翱翔、勇追梦想!


专题策划:孙怡、王菁菁、刘迪琛、段旭琪

撰稿:王菁菁

编辑:刘梦迪 责任编辑:邓莫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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