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君悲鸿公属于在艺术上怀有异秉,在青年时便以过人才华崭露头角的画家。在他青年时期的作品当中,水彩画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1916年,在哈同花园所创建的仓圣明智大学组织的竞试中,他就是以巨幅水彩仓颉造像脱颖而出,被该校请去讲学和作画,得以与康有为、王国维、陈散原等鸿儒大家往来切磋,聆受教益,而于书画上突飞猛进的。作为酬劳,明智大学以一千六百元现洋助他前往日本游学。这一巨幅水彩画便是他在这一美术考察之中留下的最重要的代表作。
在此画上,作者集聚全力描写马群的健壮活跃和原野的勃勃生机,气魄雄伟,场面宏大,笔力沉稳,尤其体现出“西方画之可采入者融之”的明确理念。
在画的前景上,方向各不相同的几匹大马正在细心地呵护着天真嬉戏的马驹,动态天然而充满情趣。在马群中,离观众最近的那匹灰马,以尾巴朝向观众,和昂头鸣叫的栗色马一起,处于巨大的短缩透视角度之中。使用这种角度正是西方绘画的重要特点,它会使画面异常强烈动人,因此是西方绘画大师的拿手好戏。而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这对于年轻的徐悲鸿来说并不困难,画中一正一背的这两匹马,在大小动态各异的另外六匹马的配合之下 ,巧妙而自然地给予观众以丰富的美感和强烈的感染力。
《群马》 水彩绢本 横幅镜心 57.5×148cm(约7.8平方尺)
《群马》一画的高妙还充分体现在构图的新鲜感上。画家熟谙中国画传统长卷的章法,有意地将中景的六骏都安排在画面右方的中心位置上,让它们与散布在远景上悠然食草的马儿形成一道优美的弧线,并且在远近矗立的树木的对比之下,传达出水平与垂直的节奏交响。更出人意表的是左半个画面留有大片原野的虚空,作者借助漂浮的云朵,意到笔随地获得了画面奇特的平衡。这种大胆、奇兀的构图,和通过大虚大实达到黑白与轻重和谐的手法,与西方绘画有极大的不同,它既是画家对中国优秀传统胸有成竹的刻意运用,也是他“古法之佳者守之,垂绝者继之”思想的极好写照。
《群马》一画还以其坚卓造型令人赞叹不已。在白马身上,画家仅仅使用了微妙的色调变化,马的结实形体便已呼之欲出。鬃毛的粗糙、蹄的坚硬、皮的光滑,都在似不经意、实则准确至极的写物造型之中尽显无遗。画家是在以水彩颜料于绢上悉心刻画马的骨骼和肌肉,尽管此时他还尚未到过西方,但他对于西方绘画明暗造型的运用,他的从容不迫和驾驭自如已到了令人不能不佩服的程度。
在作此画的前一年,先君还作过一幅水彩的三马巨松图。两画手法一致,但又有十分有趣的区别。在《巨松图》上 ,画家对树干、树叶的勾勒皴点还是基本上采取着传统中国画的技法,有更多程式化的成分,在色彩上也仍然以墨色为主,而此幅的树木全以明暗体现凹凸和质感,同时颜色的冷暖已与明暗充分结合。在对原野的刻划上,作者更是纵情驰骋饱含色彩的毛笔,最大限度地发挥冷暖颜色对比的魅力,反映出在“形”与“色”这两个造型艺术的基本要素上,深入汲取和把握西方传统绘画之长的强烈愿望和突出成就。
就在此画完成之后的几个月,先君便在北大校长蔡元培的赞赏之下,被聘为北京大学画法研究会的导师,并得到教育总长傅增湘的力荐,获得赴法留学的公费。这幅《群马》,可以说就是他对世界艺术研究、探索的开始,并因此而具有异乎寻常的意义。(作者:徐庆平)